闲话少说。却说玉凤姑娘证明他那“守砂”，依然放好袖，褪手去，对安老爷、安太太说：“我这番举动也就如古人的卧薪尝胆、吞炭漆一般，原想等终了母亲的天年，雪了父亲的大恨，我把这气也还太空，便算了了我这生的事业，那时叫世人知我冰清玉洁，来去分明，也原谅我这不守闺门是于万分无奈，不曾玷辱门。不想母亲故后，正待去报父仇，也是天不绝人，便遇见你这义重恩的伯父、伯母合我师傅父女两人，同心合意，费了无限神，成全得我何玉凤祸转为福，死里求生，合葬双亲，重归故土。便是俗语也得个‘猫儿狗儿识温存’，我何玉凤那时若一定不跟你二位老人家回京，便是不识温存，不如畜类。所以我才预先说明，到京葬亲之后，只求伯父你给我寻座小小的庙儿，近着我父母的坟茔，息影偷生，完成素志。如今承伯父不枉了我栖庙宇这句话，特特的给我父母立了这座家庙，不但我有所归，便是我的双亲也神有所托。这是一片良工苦心，这才叫作‘义重如山，恩似海’！便算你二位老人家念我搭救你家公那微劳，也足足的报过来了。至于人世‘姻缘’两字，久已与我何玉凤无。便是玉旨纶音，也须原谅个人各有志，更不必再讲到你令郎公上了。想来伯父母定该可怜我这苦情，不疑我是推却。”姑娘这段话，说了个知甘苦，近情理，并且说得心平气和，委屈宛转，迥不是前番在青云山那输理不输嘴、输嘴不输气的样。

然则他四位之中，如安老爷的学问见识，安太太的明持，邓九公的阅历，褚大娘的积伶，岂不知姑娘的儿？怎的就肯这等冒冒失失的提将起来？这也有个原故。在邓家父女一边，是服定了安老爷了，觉得我这把弟、我那二叔的本领，慢说一个十三妹，就让捆上十个十三妹，也不怕他不转。在安老夫妻这边，是见姑娘在青云山庄经了那番开导，在船上又受了一路温存，到京里更经了一年作养，近来看姑娘那举止言谈，早把冷森森的一团秋气化成了和霭霭的满面风，认定了姑娘是个情中人，所以也把情来动他，给他父母安葬，便叫公扶榇代劳；给他父母立祠，也叫公捧主代劳。料想他动情移，断无不肯俯就之理。再经邓九公年有德，来作这个大媒，姑娘纵然不便一诺千金，一定是两心相印。到了两心相印，止要姑娘儿一低，腮颊儿一，羞不语，这门亲事就算定规了。至于姑娘当日在青云山庄因他父亲为他的姻事冤负屈，焚香告天，臂上了“守砂”，对天设誓永不适人的这个隐情，便是佟舅太太合他同床睡了将及一年，他的母丫鬟贴服侍他更衣洗浴，尚且不知，这安老夫妻、邓家父女四位怎的晓得？所以到这边邓老儿才拿起那把冰斧来，一斧就碰在钉上，卷了刃了！那边安老先生见风不顺，正待破釜沉舟讲一篇澈底澄清的大理，将作了个“破题儿”，又早被姑娘接过话来，滔滔不断的一，把他四位凑起来二百多周儿、商量了将及一年的一个透鲜的招儿，说了个隔如见！

大着，便不忍求到此。如今见姑娘小小年纪，早存了这段苦志心，他老夫妻更觉于意料之外，不禁四目相关，赞叹。只这番赞叹，把姑娘个宛转拒婚的心思益发作成了他老夫妻的求亲张本。这便叫“事由天定，岂在人为”！

安老爷听罢，心里暗：“这姑娘的见解虽说愚忠愚孝，其实可

书里代过的，安老爷当日的本意，只要保全这位姑娘，给他立命安，好完他的终大事。这段姻缘并不曾打算到公上。因邓九公父女一心向，定要给公联姻，成就这段如眷的姻缘。再加上媳妇张金凤因姑娘当日给他作成这段良缘，奉着这等二位恩勤备至的翁姑，伴着这等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，饮思源，打算自己当日受了八两，此时定要还他半斤；他当日的是瓜，此时断不肯还他豆，今生一定要合他开并，双珠，才得心满意足。在安老夫妻，也非不知此刻事事给他办得完全，将他聘到别家才是公心，娶到自家便成私心；转念一想，既要成全他，到底与其聘到别家，万一得有始无终，莫如娶到我家，转觉可期一劳永逸。所以才大家意见相同，计议停当，只在今日须是如此如此。

要照这等看起来，敢是今日安老夫妻、邓家父女四人作的这桩事竟大大有些欠斟酌。从来问名纳采，古礼昭昭，便是“亲作亲”罢，也得循乎礼法。岂有趁人家有事宗庙的这天，大家伙挤在一，当面鼓对面锣，就合人家本人儿嘈嘈起说亲来的？便是段小说，也就作的无礼，何况是桩实事！然而细下去，却也有个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