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士成似乎记得白天在街上也曾听得有人说这话，他不待再听完，已经恍然大悟了。他突然仰面向天，月亮已向西峰这方面隐去，远想离城三十五里的西峰正在前，朝笏⑷一般黑魆魆的立着，周围便放浩大闪烁的白光来。

土坑到二尺多了，并不见有瓮，陈士成正心焦，一声脆响，颇震得手腕痛，锄尖碰到什么的东西了；他急忙抛下锄，摸索着看时，一块大方砖在下面。他的心抖得很利害，聚会神的挖起那方砖来，下面也满是先前一样的黑土，爬松了许多土，下面似乎还无穷。但忽而又着的小东西了，圆的，大约是一个锈铜钱；此外也还有几片破碎的磁片。

一九二二年六月。

看到，也还到惭愧而且羞人。

“开城门来…”

而且这白光又远远的就在前面了。

白光如一柄白团扇，摇摇摆摆的闪起在他房里了。

第二天的日中，有人在离西门十五里的万湖里看见一个浮尸，当即传扬开去，终于传到地保的耳朵里了，便叫乡下人捞将上来。那是一个男尸，五十多岁“中面白无须”浑也没有什么衣。或者说这就是陈士成。但邻居懒得去看，也并无尸亲认领，于是经县委员相验之后，便由地保埋了。至于死因，那当然是没有问题的，剥取死尸的衣服本来是常有的事，够不上疑心到谋害去：而且仵作也证明是生前的落，因为他确凿曾在底里挣命，所以十个指甲里都满嵌着河底泥。

⑷朝笏：古代臣朝见皇帝时所执狭长而稍弯的手板，品级不同，分别用玉、象牙或竹制成，将要奏的事书记其上，以免遗忘。

“这回又完了！”

注释

但今天铁的光罩住了陈士成，又的来劝他了，他或者偶一迟疑，便给他正经的证明，又加上森的摧，使他不得不又向自己的房里转过光去。

陈士成狮似的奔到门后边，伸手去摸锄，撞着一条黑影。他不知怎的有些怕了，张惶的了灯，看锄无非倚着。他移开桌，用锄一气掘起四块大方砖，蹲一看，照例是黄澄澄的细沙，揎了袖爬开细沙，便下面的黑土来。他极小心的，幽静的，一锄一锄往下掘，然而夜究竟太寂静了，尖铁土的声音，总是钝重的不肯瞒人的发响。

⑵圆图：科举时代县考初试公布的名榜，也叫图榜。一般不计名次。为了便于计算，将每五十名考取者的姓名写成一个圆图；开始一名以较大的字提写，其次沿时针方向自右至左写去。

⑶制艺和试帖：科举考试规定的公式化的诗文。

他栗然的发了大冷，同时也放了手，下骨轻飘飘的回到坑底里不多久，他也就逃到院里了。他偷看房里面，灯火如此辉煌，下骨如此嘲笑，异乎寻常的怕人，便再不敢向那边看。他躲在远的檐下的影里，觉得较为安全了；但在这平安中，忽而耳朵边又听得窃窃的低声说：

他决定的想，惨然的奔去了。几回的开门之后，门里面便再不闻一些声息。灯火结了大灯照着空屋和坑，毕毕剥剥的炸了几声之后，便渐渐的缩小以至于无有，那是残油已经烧尽了。

陈士成心里仿佛觉得空虚了，浑汗，急躁的只爬搔；这其间，心在空中一抖动，又着一古怪的小东西了，这似乎约略有些掌形的，但手很松脆。他又聚会神的挖起那东西来，谨慎的撮着，就灯光下仔细看时，那东西斑斑剥剥的像是烂骨，上面还带着一排零落不全的牙齿。他已经误到这许是下骨了，而那下骨也便在他手里索索的动弹起来，而且笑的显笑影，终于听得他开：

着大希望的恐怖的悲声，游丝似的在西关门前的黎明中，战战兢兢的叫喊。

他说着，狮似的赶快走那房里去，但跨里面的时候，便不见了白光的影踪，只有莽苍苍的一间旧房，和几个破书桌都没在昏暗里。他然的站着，慢慢的再定睛，然而白光却分明的又起来了，这回更广大，比硫黄火更白净，比朝雾更霏微，而且便在靠东墙的一张书桌下。

“也终于在这里！”

“这里没有…到山里去…”

“是的，到山里去！”

⑴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七月十日上海《东方杂志》第十九卷第十三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