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赐想不到这些，他着急，可是还迷着心作那个官样的寿日。他只信医生一半话，还希望爸会起来，仍然作七十整寿。他看着爸，爸睁了几次，都没说什么又闭上了。爸的手已不能动。到了半夜，他开始怕起来，爸的呼更困难了，睛已不再睁开。他又看到了死，死又使他清醒过来：“虎爷，爸不好！”他的泪随着下来。他希望爸——象妈那样——跟他说几句话。爸一辈没说过什么漂亮的，可是爸可，爸是真他。哪怕胡说几句话呢，他愿听听爸的最后的声音。死时而一语不发比死还难堪，爸不是还有呼么？他不由的叫来：“爸！爸！”爸连也不睁！“爸！你说一句！”爸不语！他觉到许多地方对不住爸，他不应当看不起爸；爸要死，而他无从跟爸说他的过错！爸真底是可的。纪妈和虎爷主张给爸穿寿衣，以免死后倒动。他不肯，他不肯那样狠心拿活人当作死人待，爸还有气儿呢。可是他扭不过他们去，寿衣找来，刚穿上褂，爸已不再呼。他放声的哭起来。妈死的时候没使他这样伤心，并不是爸的分与智慧比妈，不是；爸可，不他是商人还是盗。怎办呢？他没主意，他想坐在爸的旁看着，看到永远；或是去睡觉。他不能去睡。他必须主意，妈死的时候有爸持一切；现在，爸也找了妈去，只剩下他自己。他知这个，可是没办法。虎爷，虎爷是他的老友，他要求虎爷。虎爷没放声哭，可是泪始终没，上着冷汗。虎爷从十二岁就跟着爸。爸死，虎爷把以前的委屈都想起来，况且以后他没了家——家就是他的家。

接三，除了铺中来了几位，还有两三家远亲。别人都没到。

送三的时节，天赐哭得死去活来，冷清清的只有他一人穿着重孝，虎爷落着泪搀扶着他。几个伙计腰中围了孝带，手中拿着长香。和尚在空静的街上打着乐，打得极快。后面跟着几个看闹的孩。送三回来，虎爷已熬了两夜，倒在条凳上就睡去。两个学徒和纪妈虎太太商议好分着前后夜。灵前

虎爷一清早就去了，先去取钱。只取来二百！他和铺里打听明白了：铺有“账”：人家欠铺，铺也欠人家，作买卖本是一活动周转。爸死了，欠人家的债得还，而账本上人家欠铺的未必能要来。这么一翻，两个铺所有的货、钱，未必够还债的。源成是倒了，存的钱已连烂，而且没地方再周转去。两个买卖都得倒。天赐傻了，他不懂买卖，他以为买卖就是平地挖钱。怎么他也没想到买卖会要倒。他更觉得爸不应死，可是已经死了！他想到云社那群朋友，他们必定有主意，他至少还有两所房屋。房可以不要，爸的丧事必须办得风光，只有这个可以补上一孝心，等爸了土不就太晚了么？他嘱咐虎爷去请亲友，也请几位云社的人，主要的是狄文善。他似乎很有把握了，有云社的朋友来，亲戚们便不敢闹，朋友们是随便可以见知县的。朋友们来必定会指着两所房些钱来，他必须为父亲一两千。虎爷跑了一天。晚间，天赐希望来几个人；没个人影。第二天，铺来了几个人，慌忙着又走了，只留下两个学徒帮忙。天赐等着近亲来到好殓；没个人影。寿木是早已预备下的，爸自己看的木料。没人来，只好时了殓，连虎爷也哭放了声。

虎爷了主意，先到铺取钱，然后通知亲戚。天赐怕那群亲戚，但是没法不通知。对于取钱，他想争取一些，这场丧事必须办得面，象预定的办寿那样面，这才足以对得起爸，爸的钱还给爸用。

源成倒了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，跟着就是老者死的消息。谁肯来吊丧呢？云社的人本和天赐没关系，他们提天赐，因为他好玩，而且知他有钱。现在他的钱没了，还理他作甚？他们不提“钱”这个字，可是关于钱的消息比谁也灵通。近亲更不用提，对于钱的来去比人的生死更关心多多了。他们都知了，何必再来烧纸吊孝，白费些钱？他们等着呢，等天赐卖房时再说，他自要敢卖房，他们就有个阵式给他瞧。他如不卖，他们会叫他卖。他们钉着那两所房；死几个老者也没大关系，他们才不来白赔泪。

，钱支钱，开个汇票，信个三千五千，全没错儿，而且话到钱来，没有银行那些罗哩罗嗦。源成真倒了，没了天下！他什么也不知了。他的俩买卖能不赔不赚的维持；源成拿着他的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