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

之雍夏天到华中去，第二年十月那次回来，告诉她说：“我带了笔钱来给绯雯，把她的事情解决了。”

九莉除了那次信上说了声“担心我们将来怎麼办”从来没提过他离婚的事。但是现在他既然提起来，便微笑低声dao：

“还有你第二个太太。”是他到内地教书的时候娶的，他的孩子们除了最大的一个儿子是亡妻生的，底下几个都是她的。后来得了神经病，与孩子们住在上海，由秀男guan家。“因为法律上她是你正式的太太。”

“大家都承认绯雯是我的太太。”

“不过你跟绯雯结婚的时候没跟她离婚。”

“要赶她出去是不行的！”

她笑了。“不过是法律上的手续。”随即走开了。

终于这一天他带了两份报纸来，两个报上都是并排登著“邵之雍章绯雯协议离婚啟事”“邵之雍陈瑶凤协议离婚啟事”看着非常可笑。他把报纸向一隻镜面乌漆树gen矮几上一丢，在沙发椅上坐下来，虽然带笑，脸色很凄楚。

她知dao是为了绯雯，坐到沙发椅扶手上去抚摸他的tou髮。他护痛似的微笑皱著眉略躲闪了一下，她就又笑着坐回原chu1。

“另外替绯雯买了辆卡车。她要个卡车zuo生意。”他说。

“哦。”

又閒谈了几句，一度沉默后，九莉忽然笑dao：“我真高兴。”

之雍笑dao：“我早就知dao你忍不住要说了！”

她后来告诉楚娣：“邵之雍很难受，为了他太太。”

楚娣皱眉笑dao：“真是…！‘啣著是块骨tou，丢了是块rou。’”又dao：“当然这也是他的好chu1，将来他对你也是一样。”

那两条啟事一登出来，报上自然推测他们要结婚了。

楚娣得意的笑dao：“大报小报一齐报导。…我就最气说跟我住住就不想结婚了。这话奇怪不奇怪？”

原来亲戚间已经在议论，认为九莉跟她住著传染上了独shen主义。当然这还是之雍的事传出去之前。她一直没告诉九莉。

“那麼什麼时候结婚？”她问。

“他也提起过，不过现在时局这样，还是不要，对于我好些。”

他是这样说的：“就宣布也好，请朋友吃酒，那zhong情调也很好。”慨然说。

他在还债。她觉得有点凄惨。

他见她不作声，也不像有兴緻，便又把话说回来了。

提起时局，楚娣自是点tou应了声“唔。”但又皱眉笑dao：“要是养出个孩子来怎麼办？”

照例九莉只会诧异的笑笑，但是今天她们姑姪都有点反常。九莉竞笑dao：“他说要是有孩子就jiao给秀男带。”

楚娣失笑dao：“不能听他的。疼得很的。…也许你像我一样，不会生。二婶不知dao打过多少胎。”

九莉非常诧异。“二婶打过胎？”

楚娣笑嘆dao：“喝！”似又自悔失言，看了她一眼，悄然dao：“我当你知dao。”

因为她一向对夏赫特的态度那麼成*人化。在香港rui秋说过：“你三姑，我一走朋友也有了。”当然她回到上海就猜到是指夏赫特，德文学校校chang，楚娣去学德文认识的。她也见过他，瘦瘦的中等shen材，黄tou髮，dai眼镜，还相当漂亮，说话永远是酸溜溜的嘲弄的口吻。他来她总是到比比家里吃饭。

九莉笑dao：“我是真的一直不知dao。因为二婶总是最反对发生关係。”

楚娣疲乏的摇tou笑嘆dao：“那时候为了简炜打胎…喝！”因为在英国人生地不熟，打胎的医生更难找？“我那时候什麼都不懂。那时候想着，要是真不能离婚，真没办法的话，就跟我结婚，作掩蔽。我也答应了。”略顿了顿，又dao：“二婶刚来那时候我十五岁，是真像爱上了她一样。”

她没说爱简炜，但是当然也爱上了他。九莉骇异得话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迷离惝恍。但是这zhong三个人的事，是他们自己一个愿打，一个愿挨，虽然悲剧xing，她也不觉得有什麼不对，因笑dao：“后来怎麼没实行？”

“后来不是北伐了吗？北洋政府的时候不能离婚的。”

怪不得简炜送她的照片上题的字是这样歉疚的口吻：“赠我永远视为吾妹的楚娣。”相片上是min感的changchang的脸，椭圆形大黑眼睛，nong1眉，花尖，一副顾影翩翩的样子。

游湖泊区当然是三个人一同去的。rui秋的诗上说“想篱上玫瑰依旧jiao红似昔。”北国凉爽的夏天，红玫瑰开著，威治威斯等几个“湖上诗人”的旧游之地，新出了留学生杀妻案。也许从此楚娣总有zhong恐怖，不知dao人家是否看中了她这笔妻财，所以更依恋这温nuan的小集团，甘心与她嫂嫂分一个男人，一明一暗。

楚娣又笑dao：“还有ma寿。还有诚大姪姪。二婶这些事多了！”

“我不记得诚大姪姪。”

“怎麼会不记得呢？”楚娣有点焦躁起来，彷彿她的可信xing受影响了。“诚大姪姪。他有肺病。”

“我只记得胖大姪姪，辫大姪姪。”因为一个胖，一个年纪青青的遗留著大辫子，拖在背上。“…还有那布丹大佐。”

楚娣显然认为那个来吃下午茶的法**官不足dao，不大能算进去。“二婶上次回来已经不行了。”她摇摇tou说。

九莉一直以为rui秋是那时候最美。

楚娣看见她诧异的神气，立刻住口没说下去。虽说她现在对她母亲没有感情了，有时候自己人被别人批评，还是要起反感的。

楚娣便又悄悄的笑dao：“那范斯坦一医生倒是为了你。”

九莉很震动。原来她那次生伤寒症，那德国医生是替她白看的！橡pi水龙冲洗得很乾净的大象，俯shen在她床前，一阵消毒药水气扑鼻。在他诊所里，rui秋与他对立的画面：诊所附设在住宅里，华丽的半老洋房，两人的剪影映在铁画银勾的五彩玻璃窗上，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