们找谁?”户谷反问道。
“当然是她小叔子,我想现在就应该把他叫过来。”
“就那样吧。”户谷已经懒得回答她了。
寺岛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户谷,悄悄地走了出去。
夜深人静,没有人会因为这间病房亮着灯而走进来查看,四周的病房都空着,病房里死一般地沉静。
户谷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横武辰子,她嘴角的口水都快要流到下巴了,户谷依旧镇定地看着她,如果她此时睁开眼,大哭大叫,那自己的地位、婚事就全完了,他已经没有办法,只能按照寺岛丰说的去做。相比之下,自己先前的计划真是麻烦透顶,寺岛丰的主意则简单得多。而且,自己最初的谋划看似安全,实际上风险很大,而寺岛丰的计划则刚好相反。
户谷忽然觉得,自己暂时离不开寺岛丰。如果在一起合作的人很可能将来背叛彼此,那么自己将会陷入另一个困境,但即便如此,那也是将来的事,无论如何,现在必须摆脱眼前的困境。
横武不时发出一点呻吟声,她并未恢复意识,应该是在做梦,这样的声音也只能再听几个小时了吧?病房里弥漫着黑夜的气息,让人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沉重感。
“我已经打过电话了。”寺岛丰回到病房向户谷汇报。
“谁接的?”户谷神情紧张,连忙问道。
“当然是她小叔子了,我打电话叫他过来了,顺便把情况说了一下。”
“他来吗?”
“他听完吓了一跳,说马上就过来,但他没说要一直守在她身边,肯定是跟谁轮流着来吧,应该会是哪个亲戚。”寺岛丰猜测道。
“但是,病人随时可能死去。”户谷有些担心。
“不会有事的,那些人巴不得她死了呢,就算是找个陪护,也只是帮帮忙。”
一切如寺岛丰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。
横武的小叔子接到电话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开着车急急忙忙赶过来了,他身材肥胖,个子很矮,看上去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,他默然地站在横武辰子的床边,两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,低头凝视。
“医生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他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,向户谷发问。
户谷解释道:“病人突然感觉身体不适,就来医院看病,我们检查后发现她的心跳很弱,就把她安排到这间病房里。一个小时前,她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,看着她那么痛苦,我们就给她进行了注射,之后她就一直睡到现在。”
听完户谷的解释,横武的小叔子脸上并无担心之情。“医生,能治好吗?”他似乎只对这个问题比较关注。
“目前情况非常危险。”户谷严肃地回答。
“你指的危险是什么?”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,从提问方式看,与其说他关心嫂子的生命,不如说他是在害怕她会活过来。
“这样,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救不活了?”他再一次问道,像是希望从医生处得到肯定的回答。
户谷对他说:“总之,她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,这是事实。”
医生一般不愿意向病人家属详细说明病人的具体情况,因为这只会让家属增添不必要的担心,并无好处。现在,这个习惯之举帮了户谷大忙,如果被问很多问题,他真怕露出马脚。
好在横武的小叔子并未深究“要是这样,一切就交给医生,拜托医生了。”他的态度显得很没有礼貌。病人家属一般都期望病人能早日康复,对医生总是很客气,而从横武的小叔子这里却见不到半点那样的态度。或许是因为他希望嫂子早点死,所以故意想惹医生不高兴。
小叔子离开后不一会儿,陪护就过来了。这个陪护二十多岁,个子很矮,脸圆圆的,鼻子很塌,嘴唇外翻,目光呆滞,看上去傻乎乎的。
正如寺岛丰所料,横武的小叔子并没有安排亲戚过来照料,对于这样一个重症病人,他只派了一个女陪护。这个女陪护照顾病人虽然非常细致周到,但并不机敏,派这样一个人来,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用心。
“我说得没错吧?”寺岛丰斜睨着那个愚笨的陪护对户谷说道“横武的小叔子盼着她死呢!对一个病危的人弃之不管,就派个陪护过来,不正好说明横武在家里不受重视吗?”
“是啊。”户谷也觉得有些过分,横武的小叔子明知嫂子可能会死,不但自己不来照顾,也不让亲戚们过来探望。
“这样更好,”寺岛丰在户谷耳边低语“那个陪护什么也不懂,横武的家人都没在身边,以后也没权利过来找茬——不,估计他们根本没那个心思,本来就巴不得她早点死呢!”
横武依旧躺在床上安睡,发出轻轻的鼾声,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。户谷给她把了下脉,她的脉搏跳动得很快。
“医生,”寺岛丰说“我会一直在这间病房的。”她故意调高声音,让陪护也能听清楚“这么严重的病人,我会一直看护的。”寺岛丰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其他护士再靠近这间病房。
寺岛丰在医院很不受欢迎,别的护士都很讨厌她,对她敬而远之,护士长既然主动去八号病房,别人自然不会再过去,而且,这样还会产生另一个良好的效果:一直安排护士长照看一个重症患者,即使病人死了,家属也必定会表示感谢。
由户谷亲自给横武诊治,也含有同样的目的,院长和护士长亲自照顾一个病人,会让人觉得医院的服务特别热情周到,此外,横武的小叔子找了个头脑不怎么灵活的陪护,也帮了户谷大忙:有病人家属亲自找来的陪护在场,出事时人们也很难产生疑问。
“镇静剂快没作用了,”寺岛丰说“再给她打一针吧。”
“随便吧。”说完,户谷走出了病房。
回到院长办公室,他心里七上八下的,应该说,计划进行得很顺利,但为什么自己如此不安?本来,他想暗中处理掉横武辰子,因为很多犯罪行为最后会暴露都是因为有共犯存在。但是,户谷不得不服从寺岛丰更高明的计谋,可以说,寺岛丰现在已经慢慢地控制住户谷了。凭寺岛丰沉着冷静的行事风格,这次的计划肯定会成功,但他们以后的关系会怎样?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。与其说户谷现在是对杀害横武感到不安,倒不如说他是在焦虑已经看得到的黑暗未来。
夜晚。
寺岛丰没有再来院长办公室。户谷走到八号病房,寺岛丰正站在横武的病床边,看到户谷进来,她无声地笑了,是令人发指的冷笑。户谷又为横武把了下脉,她的脉搏比先前更快了。她还在沉睡,粗糙的皮肤格外显眼,头发不但已经失去光泽,还有些发红,凌乱地披散在枕上。眼睛依旧半睁着,嘴微微张开,呼吸时传来一阵口臭,不是户谷熟悉的味道,而是病人身上特有的臭味。
“你一直在这里吗?”户谷问道,
“嗯,因为今晚太重要了。”寺岛丰回答道。
横武还在轻轻打鼾,寺岛丰的口气像是在宣告今晚那个呼吸就可能永远停止,户谷一时无言以对。
横武的小叔子找来的陪护正在擦床下的地板。
“我…”户谷在病房里很不自在“我有事,先出去一下,拜托你了。”
寺岛丰抬起眼皮,死死地盯着户谷,什么也没说。
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户谷又恳求道。
“您去吧。”她没有再表示不满,很平静地答道。
户谷走出那间让人喘不过气的病房,他想出去走走,从压抑中解脱出来,寺岛丰今可能会有所行动,不,从表情和语气来看,她今晚肯定会采取行动。户谷这时跑出来,像是故意逃离案发现场。无论如何,他不想卷入寺岛丰与横武之间的争斗,如果一直待在医院里,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沉得住气。
户谷开车来到大街上。街道两旁霓虹闪烁,热闹非凡,行人们带着愉快的神情,不会有人想到,就在这黑夜的一角,就是现在,一桩谋杀案正在上演。不知怎的,户谷非常想听到槙村隆子的声音,跟她说说话,哪怕―句也好。
他中途停下车,用公用电话拨通了槙村店里的电话。
“你好,我是户谷,请问槙村小姐在吗?”若是从前,他肯定会遭到无情的拒绝,但是,现在他不必担心这些。
槙村接过了电话:“您好,我是槙村。”
听到那久违的声音,户谷像久旱逢甘露一样,眼前浮现出槙村漂亮的脸蛋。
“好久不见了,我想和你见个面,现在能去你那里吗?”
“今晚不行。”槙村马上拒绝了。
“十分钟就好,你要是不方便的话,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咖啡厅坐坐好吗?”户谷央求道。
“今天真不行,我没时间。”
户谷并非第一次遭到拒绝,因此也没有太灰心,槙村能立刻接电话,已经让他很高兴了。然而,槙村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意外。
“虽然今晚不行,您要是明晚有空,可以和我一起去听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演奏吗?我刚好有两张票。”
要在平时,户谷早就欢呼雀跃了,难得槙村会有这样的好意,但现在,躺在医院里的横武很可能会在今晚死去,他一时真不知该怎样回答。
“这样啊…”他犹豫着。
“没关系,如果没时间就算了,我只是随便问问。”槙村立即解释道。
“不,我会去的,我正好也想去听听。”户谷下定了决心。
“您真的没事吗?我也没问问您的安排就这样邀请您,真是不好意思。不能一起去也没关系的。”
想到自己拒绝她之后,可能会是别人与槙村同行,户谷心里顿时充满了嫉妒。
“不,我去,我们在哪里见面?”他急切地问道。
“您五点半之前能到我的店里来吗?”槙村好像不再矜持了。
“我一定准时到。”户谷再一次肯定道。
“那我等您。”槙村回答道。
虽然此时,户谷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,想听到她体贴的话语安慰自己的心灵,可是没等他开口,对方就挂了。走出电话亭,他茫然了,不知该去哪里,他不想在这时去找藤岛千濑。藤岛和横武有很多相同之处,户谷并不爱她们,只是从她们那里要钱,她们都是毫无魅力的有夫之妇,现在,户谷最想见到的只有槙村。他也不想给下见沢打电话,与其跟他谈一些无聊的东西,不如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。他的心里难受至极,实在无处可去,只好走进了酒吧。
酒吧里也没意思。当心灵感到寂寞的时候,无论怎样都无法融入外界热闹的氛围,喝起酒来也没什么味道,户谷只待了一个小时就走了。走出酒吧,他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,于是又向俱乐部走去,平时都是带着女人过来,今天却只有自己。
很久没来这里了,他叫了位小姐陪他跳舞,那个女孩个子很高,舞也跳得相当不错,但他再怎么振奋精神,情绪都非常低落。在酒吧里他喝了不少酒,来到这里又喝了些,但醉意全无。户谷一直想着横武的命运。
本来,他现在应该往医院里打个电话,但他非常害怕从寺岛丰那里听到任何变故。户谷觉得只有一个舞伴有些寂寞,又把吧台上两个闲坐着的女孩叫过来。今晚,他想尽情挥霍,不断给那几位女孩要酒,尽管如此,脑海中还是摆脱不掉昏暗的八号病房。过了十点,俱乐部的人开始多起来,户谷开始有些醉了,但心情依旧阴郁,与无尽的黑暗交错着。
俱乐部的表演开始了,一个菲律宾人唱完歌后,一个漫画家出现在舞台上。他让在场的人随便写个字,然后马上就能把字变成一幅画。在场的大多是外国人、有人写了个“smith”那个画家随便添几笔就把它变成了妙龄女郎的头发或一件百褶裙。户谷被那个画家用手指点到,摇摇晃晃地走上了舞台,已被酒精麻醉的身体和未醉的心,像是热水与冷水搅伴在一起。户谷在那张大白纸上写下“kill”后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画家看到这个单词,夸张地耸了耸肩,在座的外国人哈哈大笑起来。那位画家很认真地看了“kill”一会儿,然后拿起笔,把这个单词画到一张床上,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女人…
户谷离开了那家俱乐部。是的,没必要把这件事想得那么严重,就像那幅漫画一样,杀人也会成为对人生的一个幽默的讽刺。户谷努力让自己这样想,好让自己从压迫感中解脱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