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口气。
于是,沉沙谷中又恢复了原状,只是沙面上受了一个大漩涡,但是,从岩上看去,在山风震耳之中,是看不出这新添的漩涡的。
千古以来,沉沙谷曾如此地吞去了多少秘事…
从陆介自岩上坠下,到葬身沉沙谷中,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,
时为既望之夜,甫交四更,沉沙谷中的弧峰,在明月之下,阴影的山巅恰巧落在陆介理身之处,也就是那大漩涡的中心。
由于地形的高低,以及其他种种因素,沙面虽是平稳的,但在这一片黄沙之下,仍有着股股庞大的沙流。这正如波平狼静的海面下,仍有着无形的洋流一样。
但沙是固体,不同于水流,下层若有沙流经过,上层的沙多多少少会被它带走些,而附近的沙粒便向空缺补入,如此周而不息,便形成了恐怖的漩涡。
既然有了流沙,便必定有源源不断地流入的黄沙,否则,千百年来,谷中黄沙岂不要流到某一处去了,变得其他的地方无沙可有?或者经过如此长期的调整,沙流应该静下来,而流沙也必定会消失。
这正如水流一样,如果把一杯水不停地搅动,他必然会产生流动,但这流动不能持久,如果停止了搅动,便又会恢复了静态。
除非不断地增加水量,又不断地在另一方面取去同样的水量,才能维持不变的水流。因此,沉沙谷中流沙千年不息的原因是很简单的——沉沙谷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沙流所露在外面的上壳。
换言之,不停地有沙子流入谷中、而也不停地有黄沙流出谷外,而且流进和流出的量须相等,所以,沉沙谷才能千古不易地保持着永恒的面目。不满出来,也不会枯干。
这沙流进出谷中的口道是隐密在沙中的,尤其是出口必定埋在沙层之下。因此,沉沙谷只是一股流沙的明段,而它的来龙去脉和河流的暗渠(地下水)一般,是很难可考的了。
但有一点可相信的,就是它的来龙去脉必定是在周围群山中,因为这是一个巨形的山谷,除了周围群山外,无旁路可走。
方才陆介落身之处,不巧便是一个沙流上层的漩涡,而这漩涡附近的沙层本身也是处在极偶然的稳定状况下,那经得起陆介过一而再,再而三的掌力?
这是人算不如天算!也难怪世人会觉得自然界的事物是神秘而不可测的,其实,随着人类知识的进步,人类对自然界的疑难也随之而增多,这就是何以科学愈盛而神追愈昌的理由,这是闲话,别过不提。
沙的性质不同于水,它吸热快,因此,白日的沙漠热死人,晚上的沙漠却可以冷死人。
沉沙谷中那层表面的黄沙也是白昼炙人,夜晚又冰冷得使人打抖,但在这层黄沙之下的沙子,因为上层沙子的隔绝和反射,所以白昼和夜晚温度的差额并不大。
在沙土中活埋,致人死命的并不是沙子的温度,而是全身在通沙中所受的那分压力可真是惊人,这身躯四方的压力压迫着人身,增加了血液循环的速率,也压紧了肺部,迫使那个人吐出他那肺中宝贵的气体,迅速血管崩裂或窒息而死。
在陆介双掌拍出而觉得着力之处一软之际,他已加速了灭亡,但是,一个练武者特有的机警,使他在这急不可瞬的一刹那,猛地吸入一口宝贵的空气。
虽然这股气流中夹着极细的沙粒,刮着他的鼻腔,痒痒地令人想发笑,但他心中明白,要是他不能生出沉沙谷,这将是他短短十九年的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。
想到这里,他哪又笑得出来?
沙粒迅速地卷到了他的胸部,陆介抬头望着头上的明月,这是他第一次,觉得这个世界是如说的美好,他心中喃喃地对着天道:“难道陆门奇冤,从此沉了海底了吗?”
这是他第一次,先想到了自己的家仇,而后顾计及师父——青木道长及全真派的公账。
这不能责怪陆介,因为一个人在临死之前,是有权利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——急公好义的人,只是把自己放在次要的地位,而现在的他,却没有第二位可放!
陆介自忖是必死的,但是,他不愿如此平白地死去,他奋斗,他挣扎,他不是怕死,而是不愿逃避了比一死更痛苦的事!
师门深仇,家门奇冤,何三弟的受害,畹儿和查汝明…
在在皆迫使他求生。
因此,他仍是在使展着全真教独步天下的先天气功,他从岩上落下起,一直没停止过这功夫。
他全身被罡气撑得鼓了起来,这柔软的布质,这时已硬如钢板,在他身边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网。他头上的蒸气还在冒着,头发竖得有如根根长针,总而言之,他藉着先天气功而使他身体不受沙流的直接压力。
他觉得自己被那股奇异的力道往下拉着,他虽然是处身在沙子中,但下坠之势仍是惊人,而且是越坠越快。
他仍可以开目见物,虽然,沙层这时因不见光面变成一片黑色的了,而失去了那股柔软的淡黄色,但是,陆介仍可以依稀地看出那些黑黑的沙子如飞也似地在他耳边掠过。
其实这是因为陆介本身在下坠的关系,而使他觉得是沙粒在向上升。
黑暗中,已飞快地下了十来丈远,但时间却甚为短暂,这时,陆介渐渐地失去了原先那分镇静。
如果再往下坠,他不能闭气到重见天日之时。
“活埋”这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,仿佛已血淋淋地出现在他的眼前。
他试着伸手去找一个可着力之处,但他失望了,因为周道全是在流动着的沙子。这些黑黑而细小的东西,在陆介心目中,觉得是陪着他自己安葬的抬棺者,这时正默默地把他送向最后的归宿之处。
陆介发觉自己的莽动和烦躁徒然分散了真力,也就是加速了灭亡,因此,他试着冷静自己的心神,缓缓地收缩四肢,身体微微蜷起,以减少护身真气的面积,也就是准备作长久的打算。
幸亏陆介自幼练武,心无杂念,要不然尽管有先天气功护身,又哪能支持如此之久?
渐渐地,他觉得沙流转向了,而且自己的头与脚部略成斜角,患疾地随沙流迅速前进。
他头先脚后,因此略能观察到前面的事物,但是,他所见到的,只不过单调已极的一片黑色,而耳际也能听到这似乎永不停止的沙子互相摩擦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