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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4/10)

容易被旁人怀疑是冤案制造者。苏子昂既然无官职又是单身,一下子就站在制高点上。他稍微有点注意外面的警卫的意思,他已准备夺话筒慷慨陈词。司令员始终不语,过了许久,他说:"要动手,你就朝我来吧。"独自走向遗像。人群中突然闯出宋泗昌,他抢在司令员前面,一副庄严之色。他朝遗像深深鞠躬,然后双手托起它,调正放好,再一鞠躬,无言退下。过程中全不望苏子昂一眼,足见他内心多么自信。

苏子昂默然呆立,他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宋泗昌,也许是来不及吧…

主持人抓住时机发出指示,哀乐缓缓升起,会场站满大片脱帽军人,一直站到礼堂外头的大操场上。到处是黑亮的眼仁儿,空气中充溢湿热的呼吸,哀乐如潮循环不止,黑幡如死去的叶子悬垂不动。有人轻触苏子昂,示意他站到亲属队伍里。母亲和众亲属已经哀痛地站好了,两上妹妹带点恐怖地望着他,而母亲的悲伤则很合适,她是那群人的首领。

苏子昂对主持人说:"对不起,我不想站到那里,我想站到下面去。"

"可以,可以。"主持人并没明白苏子昂的意思就立刻答应了。

苏子昂离开前场,沿着立满花圈的甬道走到人群后面,同奉命前来的战士们站在一起。他右边是一位通信站女兵,臂上的黑纱没有别针,整个追悼会期间她都在不断提它,满脸犯错误的神情。他左边是个班长样的家伙,使劝踮脚朝前看,把嘴扯好大,他不许别人这么看,免得乱了行列。他大概在看遗像上的将星与勋章——父亲穿着将军礼服,这些都早被取消了。

苏子昂置身于他们中,感觉到这只是父亲和他两人的追悼会。尽管无边人海,实质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悼念另一个人。

追悼会结束后,苏子昂独自离去在停车场边角蓦然碰见宋泗昌。宋泗昌低声道:"苏子昂你干得好!震聋发聩,还懂点出奇制胜。不错不错,有过人之处。你不像你父亲,倒有点像我。死大胆,大胆死。"

"无法和你相比——比如出奇制胜之类。"

"你今天这套只是务虚!以后调我部队来吧,我想,我能把你发挥出来,也能制住你。"

"到你部队担任什么职务?"

宋泗昌低哼一声:"你一直很清醒嘛。职务…在你现在职务基础上,先提一级,将来再看你的能力与成绩,我不再许愿。"

苏子昂当场接受。他选择了宋泗昌。

在追悼会事件里,得分最高的是宋泗昌,当时有一位军委领导人在场,他对宋泗昌留下深刻印象并开始注意他。这位领导人是父亲红军时期的战友。

5.痛苦之后是轻松

母亲把三张茶几并列在一起,上面堆满追悼会产品。

签到簿三大册,四开本,缎面精装,宣纸可折叠,打开来足有一丈五尺长,哗啦啦像一排狼头。

"治丧办"印制的精致合页,八开本,刊载悼词、遗照、简历。开会时有用去一千六百份,还剩一千多份,母亲全要来了,留着赠人。

来自各部队的唁电二百多份,已合订成册。至今仍有唁电不断转来,母亲收集成一个增订本。慰问信也有上百,其中十几封信是父亲去世那年就写下了,当时不敢寄,五年之后才寄来。母亲把它们盛入一只牛皮箱里。

还有照片。追悼会上,四架相机拍摄了十二卷胶片,除了拍场面和到会领导人外,摄影者还遵从母亲愿望,把每只花圈挽联都拍下来了,统统放大成五寸照片,家中来客无需戴花镜便可观看。

还有剪报集。母亲请人把发在各报刊上的所有有关父亲的报道、回忆录、旧体诗,收拢整理,剪贴成两大册。

母亲沉湎其中,像一朵云浮在纸山上,老也整理不够,连头发也不大做了。就在这种又悲痛又兴奋的整理当中,也光华内敛,显得肃穆而美丽。两个妹妹,总有一个陪伴她,听她轻缓地、无休止地说茶几上谁谁是中央委员,谁谁是侯补委员;谁谁以前是中央委员现在是人大常委;以及茶几上有多少大区正职大区副职,多少省市领导,谁是父亲的老部下而后来上去了…妹妹不愿听她缅怀哀荣,她就跟来客们说。最相契者是四个和她地位仿佛的遗孀,她们的丈夫有的已开过追悼会,有的近期平反治丧。母亲内行地指点她们:《人民日报》要上的,老头子有二百字。军报头条,带消息带悼词全文,五百六十多字,照片搁当中。老头子好像应该不止这个规格,我也不打算反映了,办都办了嘛。你们一定要拿到文件,把文件具体化,光吃精神不管事,事前就把问题理出来,一条条解决了再开会。你老头子哪一年的?1929年?抗战时期的旅长?一级独立勋章?那你一定要坚持这个评价…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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