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九月份,就结出了尺把长的玉米棒子,嫩嫩的,绿绿的,煮吃甜甜的,脆脆的,非常鲜美可口。而这时的玉米高过人头尺把长,玉米能长到二米多高,墨绿色的叶片宽宽的大大的,重重叠叠,交错纵横,是最好的天然屏障。人隐身其中,犹如沉于绿色的海面之下,很难发现。人走在在路上,也看不到两边田野,玉米杆远远高过人头。将人埋没了,上一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人们生活还很穷、很苦,许多人还在饿肚子。人们为能吃一顿饱饭,吃上白米白面细面而庆幸,而骄傲自豪。我记得那时我成天吃玉米搅团,玉米面饼子,大年三十,还在吃厚厚的硬硬的一咬一口一个的白牙印的死面饼子。于是村里村外,过路的人,不自觉的,不诡气的人,便多得象开春河里的小蝌蚪一样多了起来,常有人在大白天或黄昏或夜晚偷生产队的庄稼。队里无奈,只好派人轮流看守,离村庄偏远的最北面的地,没人去,队长便派李文去看。李文也不说什么,不扭捏作态,便自告奋勇地去了。他常常会坐在地畔的大树的浓荫下,或者蹲到地里被稠密的玉米叶子遮得很暗的绿荫中,或者在路上,地头来回走动,手不离书,念念有词。他把自己喜欢的文学作品书籍,象小说,散文,诗歌,或文学期刊报纸带上,拿在手里,或夹在腋下,或提在布包里,不时地看、想、回味、咀嚼。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高杆玉米,田野寂寥无声,偶然有风吹过,能听到玉米叶子轻微的刷刷摆动的声音,或听到一两声鸟叫。一个人是太寂寞了,他便大声朗诵从书中抄下的文笔精华。他有好几个小本子,专门摘抄优美词句。看累了,读倦了,他便坐下来把书垫起来放在膝盖上写作。写小说、写散文、写诗歌、写日记、写随笔。
牐牳湛始,他还老实。后来,也就不那么一老奉实了,也学会了耍奸猾了,学会挑拣了,下苦吃力的活不干,要轻省的活干,干也和其他社员一样,敷衍了事,应付差事。生产队没干几年,便拉牛散社,土地承包了。李文分到二亩薄田。李文越来郁闷了,他看到自己真打老实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,而作家的梦想却如九天星辰一样遥不可及,虚幻得如同水中花镜中月一样,并且不能当饭吃,当水喝。现在,土地承包,划分到各家各户,由各人自己计划,自己打理。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在生产队集体劳动的热闹宏大的场面了。除过农忙时节,地里成群打伙,看上去一大片。农闲时节,村里,地里没有闲人,都打工去了,搞生意去了。他好不落寞,上西安,去宝光,到建筑队端砖头扔瓦块,下苦力,他不想干,也看不上,觉得没出息,没意思。他想寻找一份轻松体面又能赚钱的职事。
牐犛谑牵他想到了照相,写稿子,当通讯记者。那时,照相还不普及,在农村还是个稀缺事物。照相的人也不多,专门摆照相摊点以此为生的人也不多,可以说是凤毛鳞角。县城倒有几家,乡镇上还没有专门的相摊。李文便在镇上街道旁一处空地上,支了个白帆布面帐篷,地上摆上他的相机,镁光灯,三脚支架。前面是玻璃框,里面夹了不少彩照黑白,后面是布景。风呼呼地乱过来,他的花花绿绿的布景便在风中哗哗啦啦地不断摆动,他的帐篷也摇摇晃晃,有好几次被风刮倒。过往行人都在看他的相摊,他则颇为自得。镇上第一家相摊,盘古开天辟地头一遭。
牐犇悄暝拢刚逢改革开放,人们生活一天好似一天,相摊摆开了,陆续有三三两两的人来照相。说实话吧,指望照相见不了几个钱,照相这生意在农村红火不到哪儿去。那时候,农村还不兴照相,到现在也不怎仫盛行。老封建迷信的人还认为照相不吉利,人的魂儿照丢了。除过年轻人爱美爱抖,长得帅气的小伙,长得俊俏的姑娘爱照相,想把自己青春的风彩留住做个念想,还有正谈恋爱的、准备结婚以及已婚的小两口,过寿的老人中有的爱照相外,其他人没有人愿意花那个钱。
牐犂钗目吹秸飧錾意不太好,便又在没人照相时,闲余时,看看小说。后来一度时期,他干脆不照了,骑上自行车东奔西跑,采访新闻,给报纸,电台写通讯报道。刚开始发了几篇,经过苦磨苦练,他陆续在省市电视台,省市日报,农民报上发了一些通讯报道,一时声名远播。远处的人们都知道我们镇上有一个叫李文的记者,笔杆子很厉害,不知道何许人也,是哪个村的。全镇几十个村,李姓的人好几个村都有。没见过的,更好奇地的打问,这李文长得怎么个样子,在哪儿,在附近的话,领我看一看尊容。
牐犂钗牡拿字来历也是有源头的。刚开始,他看到报刊上别的记者通讯员的姓名都很文雅别致,富有深意,而自己的名字却俗气,李来云,什么意思呢,怎么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深刻含义来,怎么改呢?经过一翻冥思苦想,他想到了文化两个字,他很高兴。文化,多么文雅的名字呀。自己不就是缺少文化吗?这样的名字也在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文化人,更进一步说,就是要做一个文人,要做一个作家。文人不就是作家吗?这可是他最大的理想和目标呀。有的人还看不起我,觉得我是白日做梦,不现实,爱想入非非。明明当了农民,都不念书了,成天在农村劳动、在野地里转悠、在土里刨食,还想当什么作家,当什么文化人,可笑不自量。
牐犓清楚地记得,不,永远难忘,好多次,村里的那帮混混,那帮不学无术的小人,那帮燕雀,都在众人面前,在稠人广众的场伙,公开地嘲笑自己,说什么自己是赖哈瘼想吃天鹅肉,做梦娶媳妇,光想好事。黑垢甲大队长,那个跛子三羊,罗圈腿吴拳客,麻子大胖,碎嘴民办老师张文明…什么东西吗,他不知被这些人嘲笑过多少回了。
牐犓清楚地记得村上的谁都嘲笑过他。